巫悸

意匠惨淡经营中

【瓶邪】杀冬录

色情又凶杀的哥嫂甜美雨村爱情

其实是俩人捅窗户纸一不小心捅出火来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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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张起灵回来后的第一个冬天福建下了雪。雪不大,飘落到垂死的朽木上好像开了满树槐花。山里的积雪要比村子里更深些,张起灵一步一步地走,雪在他脚底下融化,熠熠汩汩,疏疏淌成一叶水光。

  日薄西山,绛红的一轮,低低浮在山麓处银蛇飞舞般的地平线上。雨村千山环抱,山势犬牙相接,张起灵顺着山谷往下走,盐粒子似的细雪落满他的兜帽和肩膀。这次降雪来得毫无征兆,一时掩住了他的来路。他几步跃上一块裸露的山岩,极目远眺,遥远处群蚁排衙般青砖红瓦的房顶映现在张起灵目力敏锐的眼里。此时大约是饭点,数缕灰色炊烟袅袅而上,逸散在天幕与山峦朦胧的交界。他背后血一样浓稠的残晖穿破云层,如赤钢淬火。夕烟滚滚,漫山遍野的白雪仿佛浸了染缸,泛出一层均匀的薄红。

  耳边传来阵阵闷雷般的水声,随着夕阳的血浪沸沸滚滚往山脚冲流而去。这里的瀑布冬天不会结冰,千重百叠,水银泻地,泡沫如雪,四季如常地冲刷着黛色的磐石。张起灵深吸一口气,裹挟着苔藓与水藻独特清香的潮湿空气涌进他的鼻腔,这是常年生活在水边的人会熟悉的一种气息,他并不是十分习惯。鱼包里刚钓回来的鱼还在活蹦乱跳,强有力的尾鳍一下一下砸在他的背上。装鱼的包是吴邪专门买的,可以把鱼活着带回家,放进缸里慢慢养肥。明确了方向,他跳下岩石,朝炊烟升起的地方加快脚步。这次巡山他去了三天,很微妙地悬在吴邪会担心的边缘。

  他走回村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,年关将至,家家户户门前大红灯笼高高挂,大刀阔斧地劈斩浓黑夜色,照得低空一片通红。山村里的年味总比城市里更重些,夜市里攘来熙往,各色花灯一路浩浩荡荡地亮下去,贩卖年货的小铺和地摊热烘烘地挤在村道两旁。鲜笋白嫩丰润如少女的手臂,在昏红灯光下隐隐泛出莹白,冰糖葫芦裹着湿淋淋亮晶晶一层糖衣,鲍鱼和海蚌不分你我地被刚归海的渔女倒进泡沫箱,大家吆着喊着,冬日的肃杀气息被腾腾热气一蒸,便无处遁形。张起灵扛着鱼竿大包小包地在人群中飞快地穿梭,被无孔不入的年味团团包裹。他早已忘记上一次过年是什么情形,青铜门里那如堕烟海的十年早早地磨灭了他对于时间的概念。年只是人类创造的一个计数单位,对于时间的连续性断然是毫无影响,庆祝与否,他并不放在心上。

  “帅哥刚钓鱼回来?看看冰糖葫芦!酸酸甜甜,个大粒圆!”张起灵脚步一顿,意识到是在叫他。他扭头看过去,那妇人肤色黝黑健康,一副典型的劳动妇女模样,操着一口乡音浓重的普通话朝他叫卖。玻璃箱里的冰糖葫芦圆滚滚地躺成一排,红艳艳的外壳好像缩小的灯笼。张起灵犹豫了一下,走上前去,随即意识到自己出门时没有带钱。他放下钓竿,转身从背包里捏出一尾滴着水的活鱼,递了过去。

 

  张起灵推门进去的时候吴邪在熨衣服,胖子的背心,他的连帽衫和一大团说不清谁是谁的秋衣秋裤棉衣棉裤堆满了沙发,叫人无处落脚。吴邪在沙发旁支起架子,将衣服一件件摊开在上面,再拿电熨斗一下一下熨过每一道皱褶,把领口和肩线都熨得锋利如刀削,仔细得近乎偏执。他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,眉头紧紧拧着,仿佛也在等人来熨平。吴邪闻声抬头,看清来人却一下怔住,他用力睁了睁眼,又垂下眼帘,睫毛抖得像濒死的飞蛾翅膀。口中的烟早就掉下去,无声滚进沙发底下。

  吴邪再一次扬起脸的时候带着笑,开口道:“回来了?吓我一跳,还以为把你丢山上了。”张起灵嗯了一声,鼻音很重。他径自走进厨房,卸下背包,把鱼一股脑倒进缸里,一条不少。刚才那老板娘被他的举动闹得哭笑不得,非但没要他的鱼,还白送了他一根糖葫芦,说过年讨个喜头。

  吴邪看他面色郑重地一步一步逼过来,一时间不知所措。“小哥?”他询问似地喊道。张起灵不言,递过来草纸包着的一卷,糖衣被他手心的温度捂化了一点儿,洇湿草纸的边缘。吴邪愣了一下,伸手去接,头一低,这才发现熨斗没关。蚕丝的领带早已被烤得嘶嘶作响,窜出一缕黑烟来,蛋白质烧焦的甜腥味道在空气中弥散。吴邪慌忙去提,一不留神,熨斗的一个尖正撞在张起灵没缩回去的右手上。吴邪一下子拔了电源,撂下熨斗就去捧他的手。张起灵右手死死捏成拳头,缩在袖子里,不给他看。

  “没烫着。”他闷声道。

  吴邪不依不饶,抓着他的胳膊把他的手从袖子里剥出来,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。食指尖上赫然一道红印,鲤鱼鳞一般嵌在白皙的皮肤上。

  吴邪啧了一声,摁着他的肩膀叫他坐上那一大团衣服,进房间取来烫伤膏。他坐进他旁边的衣服山里,一把扯过他的手细细察看,眉头仍拧着,好像解不开的死结。张起灵指尖红通通一片,经年的茧都给烫掉了,吴邪的拇指蘸了药膏,重重搓过他的伤口。他眼睛飞快地一眨,看着吴邪,眼神里映着一丝不解。

  “疼不疼?”吴邪问,看着他的眼睛。

  张起灵没说话。

  吴邪又用力一抹,张起灵很轻地皱了皱眉,还是不说话,那只手一动不动地躺在吴邪掌中。

  吴邪深深吸了一口气,声音有些抖:“抱歉,小哥。但是如果疼的话,你要告诉我。”

  说罢他又垂下眼去,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段晕黑的影,像白瓷器上烧出的一道裂口。

  沉默了半晌,张起灵伸手拿起刚刚被胡乱扔在茶几上的冰糖葫芦,一把塞进吴邪手里。

  吴邪噗嗤一声笑出来,一口牙白得晃眼,一点儿不像吸烟成瘾的人。

  “你怎么想起来买这个?哪儿来的钱?”他笑道。

  “路上看见了。”张起灵只回答前半句,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。

  糖衣已经化得差不多了,黏糊糊的一层,粘在草纸上。吴邪不得要领,乱撕一气,好不容易才把糖葫芦全须全尾地剥出来。他看都不看就低头一口,酸甜的口感在舌尖上炸开,他猛嚼几下,囫囵吞下肚,就把签子往张起灵嘴边一递。

  “好甜。”他说,“你尝尝。”

  张起灵没有拒绝,他凑过去,把吴邪吃剩的半个咬了下来,在嘴里慢条斯理地嚼。

  “甜不甜?”吴邪问道。

  他点点头,就着吴邪的手又咬了一口,余光看见吴邪勾唇笑起来。

  其实有点儿酸。他在心里想。

 

  吴邪和胖子早就吃过了晚饭,张起灵吃的是他们特意留给他的一份。他吃得很快,吃完就折进厨房踢里哐啷地洗碗。吴邪搬了折叠椅,在门口和胖子坐到一起。山雀啁啾鸣啭,穿堂风吹面是痒丝丝的凉。黑漆漆的天空中一牙新月,银光凛凛地闪动。冬天的好处是没有蚊子,虽然有张起灵在他们也不怎么需要担心蚊子。

  “小哥!你知不知道,你走的这两天吴邪天天给你留饭。”胖子朝厨房扯着嗓子喊。

  张起灵探出来半个身子。

  “去你的,”吴邪笑起来,刻意抬高声调,“最后还不是全都进了狗肚子。”

  胖子冷哼一声:“切,你俩郎情妾意,胖爷独自美丽。”

  “滚你妈的。”吴邪又笑,偏头向厨房飞快地瞥去一眼。

  “看什么?”胖子眼尖嘴快。

  吴邪迅速收回视线,他昂起头,月如弯刀,冷清清的一抹。猛可间他觉得眼睛好像被针扎了一下。

  “看月亮。”他说。

 

  美其名曰庆祝张起灵满载而归,三人开了酒,对着月亮胡乱举杯。酒过三巡,胖子倒在沙发上睡得一枕黑甜,鼾声如雷。吴邪推开房间门,一股檀香味扑鼻而来,失效的嗅觉神经被迫开始调动,鼻腔内一阵酥麻的痒。不用问都知道檀香是张起灵点的——为了纠正他十年间养成的极端恶劣的睡眠习惯,张起灵一进雨村就理所当然地搬进了他的房间。铜铸的香炉放在床头柜上,腾起的烟雾有手指宽,缎带一般在空气中袅袅婷婷地摆动。檀香宁心安神,而吴邪从沙海回来后就再没睡过一个好觉。吴邪的梦里也有一扇巨门死死闭着,需要所有人合力一点一点推开,阳光才能泻进来。

  吴邪的头沾上枕头的一瞬间张起灵揿灭了灯。吴邪睁着眼,床边的檀香已经烧到了尽头,暗红的余烬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光源,在铺天盖地的黑暗中明明灭灭。烟雾仍在飘,断断续续的,如一尾鱼游入深海。他看着张起灵走到床边,那一星火花在他纯黑的瞳仁中间苍凉地摇晃,他身边一重,张起灵躺了下来,火花落地即焚。

  “睡吧。”恍惚中张起灵的声音如雾一般飘渺,听不真切。他觉得浑身的力气被一下子抽走,嗓子里扯开一股锋利的甜。农家的烈酒在他骨髓里下一场沸雨,缭绕的檀香如酵素在他脑子里慢慢起沫。他肌肉酸软,五感混沌,半边身子如火烧,半边身子如冰窖,仿佛自由潜水,皮肤薄得像纸,五脏六腑翻滚如波涛。他不要命地下潜下潜,追随着海洋隐秘的低语,肉身彻底融入深海,融入宇宙,被山倒一样的水压碾成一摊浓血。他的思维开始跳脱抽离,上一秒禁锢于不可撼动的樊笼,下一秒在山川神圣的冥想中禅定。肉体发出求救信号,精神却在九霄之上饮鸩止渴,慵懒地恶毒地暗示着安全,绝对的安全,包裹在羊水中一般的安全。

  不知道过了多久,轰的一声,混乱像是被按了暂停一样中止,一切都陷入死一般的寂静。

  张起灵是被身旁不正常的温度烫醒的。

  烫,烫得吓人。他一把抓住吴邪的手,惶然觉得自己是抓了一把炭火。吴邪埋在枕头里的一张脸被他挖了出来,睫毛乱抖,双颊害了热病一样,显出一种怪异的近赭色的红。吴邪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,浑身透湿,仿佛每个毛孔都腾喷着水汽。张起灵把他扶正,靠在床头上,他的头颅病恹恹地歪在一旁,一朵折了茎的太阳花。

  “吴邪,”他叫道,“吴邪!”他一下子慌了起来,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若是他死了他也不能独活。吴邪的体温那么高,他看见吴邪身上横乱的伤疤血通通地烧起来,一道叠一道,缠绕在手臂上好像野鸡脖子鲜红的蛇蜕。刹那间吴邪生命中他缺席的十年如巨幅的长卷在他面前徐徐展开,从脚踝一寸一寸向上,竟拼不出一片完整的皮!图穷匕见,他视线上移到吴邪的脖颈——美得像仕女画一样的脖颈,喉结在皮下滚,长长一道疤痕在皮上咧嘴朝他笑。抽象的时间等到了现实的载体,走马灯一般在张起灵眼前晃。宛如晴天霹雳,他恍然意识到这十年不是弹指一挥间,至少吴邪的十年决没有虚度,他流的每一滴血都汇聚起来,凝成张起灵眼前一片血红的幕布,他把所有的痛都攒到今天,这个温柔无比的年关之夜,要张起灵血债血偿!一下子吴邪的每一道伤疤都在他眼前喷出血来,他好烫好烫,烫得张起灵好像也在熊熊燃烧,烧得他片甲不留,烧得他尸骨无存!他的胸口忽然痛起来,那种换牙一般的甜腥腥的疼痛,痛穿了那一段模糊的岁月,仿佛他从来没有过的一颗心一下子长了出来,砰砰,砰砰,在胸腔中极有力的擂动着,每一下都痛得如同刀挫。如果吴邪现在睁开眼,就会看到张起灵一双黑眼痛得乱跳,他的手冰凉如白玉,划过吴邪每一道狰狞的伤疤,动作那样温柔,好像晚风拂过五月西湖鼓胀的水面,好像穷苦人生怕手指勾坏了华美的丝绢,他指尖碰到吴邪的危险,吴邪的疼痛,吴邪的决绝。十年那么重,十年是一方人性的石磨,把吴邪的天真全都碾成一片风都扬不起的沉沙。张起灵根本没法不去看,根本没法不去想,他睁眼闭眼全是吴邪的血。就算杀了他也流不出这么多的血!从小张家人就教育他不要欠别人的债,可是吴邪流的血好多好多,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,他欠的债也好多好多,张起灵想,他几辈子都还不完。

  吴邪唰一下睁开眼,眼睛翻着白,白眼珠上爬满密密麻麻的血丝,张起灵知道他还没醒。吴邪一双手像铁钳子一样,手腕一翻就把张起灵扭倒在床上。拳头划破空气带出凌厉的拳风,挨着张起灵的侧脸擦过去,但张起灵已经没有心思再去躲避啦,他一动不动地躺着,任由吴邪弓起的指骨在他脸上擦出一片淤红。

  “吴邪。”他又喊,声音古井无波。

吴邪一下子瘫倒在床上,愣了一会,伸手去摸烟。他动作很粗鲁,胡乱摸了两把没摸到烟,却把香炉扫到了地上,铜制香炉砸向地面发出砰一声巨响,火星四溅,恍若人头落了地。

  吴邪重重叹了一口气,倚在床头上看向张起灵。

  “不好意思,小哥。”他脸上挂着那种无可奈何的歉然的笑。一双眼蒙了薄薄一层灰色的翳,仿佛经年未愈的沉疴。

 

  张起灵一直在家里待到大年初三,他这段时间的表现可圈可点,除夕夜甚至参与了村里的烟花盛宴。那一晚烟花漫天,绚烂无比,白的红的金的紫的金属鲜花浴火而飞,把漆黑的夜照得如同白昼,山雷般的巨响几乎要把月亮震掉下来。吴邪小心翼翼地拥住他,两人又被紧随其后的胖子挤得严丝合缝。三个人抱在一起,吴邪的脸一下凑得好近好近,鼻尖蹭上他的耳垂,热气喷上他的脖颈。吴邪有点儿不自在地扭了一下,在他耳边道:“小哥,过年好。”他扭头,瞥到一片颤动的鸦睫。于是他安抚般紧了紧扣在吴邪腰上的手,也说道:“过年好。”

  吴邪的眼睛亮起来,听着张起灵的声音他忽然感到一阵心悸,锈了很久的齿轮开始咔嚓咔嚓笨拙地转动,仿佛他一刻不歇地拼了十年的命就是为了这一个转瞬。他想,他们要往前走,把那些血肉模糊的,一塌糊涂的,不忍卒视的过去远远抛在后面。

 

  大年初三,一个美好的,微风和煦的冬日清晨,张起灵背了背包正要往外走,吴邪靠在门框上,叫住了他。

  “年还没过完呢,你又要进山?”他又在吸烟,暗色的红点一晃一晃,像烧红的枪口。

  张起灵看了看他,他不是听不出吴邪咬在齿间的挽留意味。自从那晚之后吴邪似乎有意无意在避着他,在他身上张起灵甚至能看出一种秘密被戳破后的心虚和羞愧。他想起那天夜里吴邪落了灰的眼睛,重重嗯了一声,别开视线,抽身就走。

  “张起灵,”吴邪从半倚的姿势里站直身体,他很少叫他的全名,张起灵几乎是立刻回过头来看向他。

  “我以为把你接回来就万事大吉了,我以为一切都到此为止了,但我现在觉得我想错了。”他狠狠吸一口烟,自虐似的,细细的烟卷瞬间燃下去小半截。他抬眼去找张起灵的眼睛,一潭千尺深的死水。

  他说:“小哥,我是不是留不住你?”

  张起灵瞳孔骤缩,眼神一下凌厉起来,如黑金古刀出鞘,吴邪在刀刃一瞬的反光中目击自己的倒影,面孔苍白,双目深陷,眼眶乌青,狼狈如丧家之犬。

  “你可以一起。”张起灵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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